9月18日至20日，第十四届全运会围棋混双项目决出金牌，我和芮乃伟老师这对近百岁组合（芮老58岁，我39岁）幸运的夺得了冠军。
赛前我和芮老都没想过拿金牌的问题，就想着有比赛下已经很开心了。可能就是因为怀着这样轻松享受的心态，使得我们在比赛中发挥得非常好。

不过细细想来，除了放松的心态外，我和芮老组合在预赛和淘汰赛中一共赢的7盘棋中，内容质量都非常高！从某种角度来说，甚至比一个人下得都好。
因此最终能夺冠，似乎也有某些必然性在里面。

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思考，在当今围棋竞技年轻化的时代，为什么我和芮老这对高龄组合能在全运会混双赛上有如此突出的表现，其背后的必然性又在哪里？
下面就着我们在预赛对阵芈昱廷/王晨星组合的自战解说，请大家与我一起进入混双比赛时对局者的内心世界，来寻找答案吧：

行棋的顺序是：芮老—王晨星—我—芈昱廷—芮老—王晨星......

图1：我们从芈昱廷白44手开始聊起。

此局我和芮老组合执黑先行，开局进行的很快，因为这个比赛的用时规则是每方30分用完后，再3次30秒读秒，因此留给对局者的用时并不宽裕。
所以双方开局一般都下得比较快，这样就能将宝贵的用时留到关键的中后盘使用。
当下棋局的焦点在右上，白三角大块正在黑阵势中治孤。

白这块孤棋若只是单纯逃跑，十分无趣，因此白棋要想办法利用黑棋的弱点来做文章。

芈昱廷白44跳刺这步棋，正是这个意思。
白44的意图是：

图2：白44（白三角一子）跳刺时，正常来说黑棋只能在A位粘上，这样白1再压着出头后，参与围攻白大块的黑三角四子，就留下了B位被白棋切断后路的隐患。

一旦黑三角四子随时要惦记着自己的安全，攻击白大块的步伐势必会放慢，白大块的处境也就得到了缓解。

这就是芈昱廷白44的意图所在。

不过当时我对白44这步棋已经有了预判，并想好了一招绝妙的应对：

图3：白三角一子还没下上去时，我的脑海里就事先想过对付它的办法。
那就是黑1挖。
粗粗一看，这黑1挖不是送死吗？

不，它不是送死，是想通过弃子来整形：
黑1=A

图4：通过弃掉黑1这颗子，黑3、5得以占据到棋形的要点。
尤其是黑5这颗子，其位置明显优于B位粘，黑5后，黑三角四子已经基本连络无后顾之忧了。
一旦黑三角四子变强，白圆圈大块顿时压力增大。

如此黑棋在右上战役将占据绝对主动权。所以黑1挖对整盘局势而言，有很重要的战略意义。
那既然这样，我就赶紧下黑1挖吧。

可是我做不了主。

这也是混双赛的魅力之一，就这棋是我和芮老每人下一回合，而此时刚好轮到芮老下：

图5：我当时很担心芮老秒粘A位，毕竟若没看到B位挖的手段，A位粘是必然的一手。
但令我高兴的是，芮老没有马上落子。可让我忐忑的是，芮老开始了思考。
我高兴，是因为既然芮老没有立刻下A位，说明她发现了B位挖的手段；我忐忑，是因为我特别希望芮老能选择B位挖，可由于这不以我的意志为转移，因此心里充满期待的同时，也害怕希望落了空。

芮老师在这里想了有大概3分钟，这3分钟对于我来说真是难熬。

三分钟后，芮老落子了：

图6：芮老没有选择白48位挖，而是黑45跟着粘上了。

局后芮老告诉我，她担心挖的话，白棋今后有黑45位冲后A位吃黑圆圈一子的手段，右下白大块将得到加强。
芮老这个担心有她的道理，但由于此局面下，右上才是全局的重中之重，所以还是应该以右上的利益得失为主。
我们回到实战中来。

在看到芮老将黑子摆到黑45粘的位置时，我的心里咯噔一下，然后一阵失落感随之而来
我心里想着：“多么好的时机就被这样错过了！”

但我心里虽然万马奔腾，面上却没有丝毫流露，我黑47以很平静的状态在棋盘上落子，仿佛芮老黑45就是很正常的一步棋，
为什么我没有将内心的情感留于表面？
因为一是我之前看到，不少男棋手在搭档下出恶手，或者是不能让自己满意的招法时，会不自觉的在神态上流露出诧异和质疑的表情。虽然这是真情流露，但在混双比赛中，这样的举动，既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结果，还使得女搭档因此背上沉重的心理包袱。有不少案例，就是女搭档被男棋手质疑后，后面就不会下了，导致棋局一泻千里。
二是我觉得围棋博弈，是漫长的一盘棋，一个环节的失误，不代表这棋不能下了，而一个环节的获利，也不代表这棋就拿下了。所以不以获利而喜；不以失误而悲，是对局者在棋盘前需具备的素质和修养。因此虽然当时一瞬间我的情绪上有失落感，但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结果，并把注意力放在了接下来如何下好这盘棋上。
已经发生的无法改变，但棋局还得继续，既然如此，至少我的冷静神态，可以帮助我和我的搭档在之后的进程中下出好棋。

不过客观上，由于芮老没有选择白48位挖，导致黑三角四子留有A位的断点，因此王晨星白50压出后，黑棋不太好攻击白棋了。

此时轮到我下，我在这里做了一次较久的思考，因为黑棋面临一个战略层面的抉择：

图7：白50（白三角一子）压出的时候，我第一感很想在B位扳，继续强攻白圆圈大块，但是由于黑三角四子自身有A位的断点，所以我对强攻并无把握。
于是我就想到了黑1虎缓攻的下法。
黑1虎，加强了黑三角四子的同时，也切断了白圆圈大块和白方块大块的连络。是积蓄力量的一手。
但我当时又觉得黑1有缓手之嫌，因为白2二子头扳极为严厉！对此黑棋不能在B位断（黑B断、白C长，黑D位压，白E冲后再G、I位打了一立，黑圆圈两子棋筋被吃）。
因此黑3只能飞着防守，着实委屈。

如此白2先手扳到一下，心情极为愉快！右上白圆圈大块也因此出头变畅。

不过从事后来看，我可能还是应该选择此图的下法，如此将是一盘漫长的棋局。

但当时我一是觉得此图甚是委屈，二是面对芈昱廷/王晨星这对实力强大的组合，我和芮老是抱着拼搏的姿态去争胜，所以我权衡再三，还是决定选择虽然有一定风险，但对白棋杀伤性最大的B位扳：
白52=A

图8：我实战选择了黑51强扳一下后再黑57虎出头的强硬下法。
我的目的是，既要防住白B位二字头扳，又确保黑57占到虎的要点：

图9：黑三角虎后，白1若还是来冲击黑棋，黑4扳就可轻松化解。
黑4扳既防住了白在A位征吃黑方块等两子，又使得白B位立杀黑圆圈两子的手段失灵。

图10：所以当黑57虎后，由于白棋在B位打吃不成立，因此我觉得白棋大致只能在A位长，这样黑棋B位粘上，一边攻击白棋，一边在上面围空，心情很愉快。
如此虽然黑三角四子处有C位的断点，但黑57已经出头在先不是很怕了，而白三角和圆圈两块都没安定，黑棋实地不差，可徐徐图之。
当时我的心情比较放松和乐观，一来是形势不错，二来后面该王晨星下，白下一手如何把握，对她来说难度很大，因此我也不是很担心她会下出我意料之外的强手。

可我没想到的是，王晨星居然是乱战高手，在如此错综复杂的情况下，她下出了此局面最佳也是最强的手段：

图11：王晨星下出了白58扳，紧接着芈昱廷白60并秒下，是配合王晨星白58的后续手段，但这两步棋看着不是在帮黑棋行棋，并且还要遭到黑A位极为愉快的拍打吗？
我当时一下子也有点没反应过来，但我再细细一品，将黑B位的弱点考虑进去，就发现王晨星白58背后的精妙构思了：

图12：黑61、63打了粘是必然，这时候我已经明白对手想干什么了，但是也没有办法。

白64利用黑三角一子的弱点打出，是与之前白58、60（白A、B）相连贯的手法。
前面我们也说到了，黑67扳是局部唯一的防守手段，对此白68、70开始强扭羊头。

此时我想各位棋友已经明白当初白58、60的意图了吧。
C位有颗白子

图13：白70、72连打两下后，白74得以将黑圆圈一子断开。
原来从白58（白A一子）开始，王晨星就已经预见到白74断的结果了。
白棋利用白64断（白B位一子）制造头绪，通过一串眼花缭乱的操作后，将右上战场的攻守态势逆转。
现在黑棋非但攻不到白棋，自己三角数子还要赶紧在D位单官连回去，甚是痛苦。

当时作为对手的我，也不禁为王晨星白58背后精妙的构思和精准的计算点赞。

但我马上就得回到现实，考虑黑棋接下来该怎么办。

当时我心里有点慌，毕竟从整个战略趋势来说，黑棋由攻转守了。
幸亏此时芮老下出了黑75小尖的妙手，这步棋既防住了自身D位的断点（白若D位断，黑E位一挤，白三角数子就掉了），又瞄着下一手白80位冲的白棋形漏洞。

当芮老下出黑75这步高效补断的好手后，我有些慌乱的心情得到了缓解，可以将注意力集中在棋盘上，并客观的审视局面了。

从黑75这步棋可以看出，芮老在近战时对棋形的锐度度非常强，而相对来说，这方面是我技术上比较薄弱的环节。因此芮老等于帮我填补了这个“空缺”，使得我可以腾出更多时间和精力去思考棋盘上战略层面的问题。这与我一个人下棋，既要顾到战术层面上的精准计算，又要考虑战略层面上的审时度势的状态是不同的，我想这也是我俩能搭档这么好的原因之一吧。
当我冷静下来后，发现虽然白棋抢到白74断，在战略层面上收获颇丰，但是为了这个所得，白棋在上方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因此黑棋虽然由攻转守，但在实地上收获不少，棋局依然胶着。
由于黑75瞄着白棋形的弱点，因此白78、80必须得先防守。并生出了F位飞点的手段。
此时黑棋迎来了本局第二个战略抉择，到底该E位将白三角五子挤死？还是上方补一手将白三子吃净？
黑下一手该芮老下，所以我也不用太过操心，但我也在同步思考，就我来下的话，会如何选择？

图14：我更倾向于黑81飞点将上方白圆圈两子吃净。这样黑棋在上方形成了很大的实空。
至于白82吃和黑83交换，黑棋虽然很难受，但从实地的角度来说，还是黑81的价值更大。而且白84还得补一手，不然黑棋在A位断极为严厉。
之前我也说到了，这盘棋我和芮老是抱着拼搏的姿态，因此我们能下得狠捞的多，就一定会尽量去争取的。
因此芮老经过思考下出黑81时，我有一种“正合我意”的默契感。

但我和芮老都忽略了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黑83虽然连络了，但右边黑三角整块棋还有生死问题。
从事后来看，黑81还是应该选择：
图15：黑1挤吃白三角五子价值巨大，因为这不仅仅是逆收10多目（白三角五子）的实地价值，关键是右边黑大块彻底活净变厚了。

而上方白6二路点虽然让黑棋很不爽，但黑7粘是不易察觉冷静好手。
黑7粘看似委屈，却生出了黑9靠的好手，对此白10也得委屈粘上。这样黑11小尖封锁后，白棋须在上面求活，在白棋活棋的过程中，黑棋可先手下厚黑圆圈大块，如此从全局来看，黑棋形势还是不错的。

实战黑虽然在实地上捞了一票，但是右边黑大块的生死问题被摆到了桌面上：

图16：白84跳后，右上战役暂时告一段落。可以说黑白两对组合在右上战役下出了极高的水准，这别说是四个人下，就说是两位顶尖高手下出的，恐怕也不为过。
但双方为此也花了大量的用时，所以此时，我们和芈昱廷王晨星组合都将30分钟的自由保留时间用完，进入了3次30秒的读秒阶段。
此时黑85若在A位求渡过，右边的战斗就暂时告一段落。

但实战我和芮老黑85、87继续瞄着右下白大块的弱点做文章，想再赚取些便宜。面对强敌，再加上局势胶着，我们没有A位委屈渡过的本钱。

就算战斗着死，也不能退让着输！
不过当王晨星芈昱廷白88先手刺后，再白90、92冲了断防住黑A位二路夹过的后路时，右边黑三角大块有危险：

A位有颗白子

图17：白1靠，是先手防黑B位断的好手。
然后白3一提劫，右边黑三角大块只能通过打劫来做活了（黑C位夹求渡的话，白D位贴、黑E、白F冲吃，由于白三角一子的存在，黑棋渡不过）。
如此虽然黑棋未必不行，但将十分困难。

当时我和芮老都看到了此图的变化，但也没有办法，所以心里已经准备好艰苦奋战了。

可就在这时候，王晨星在读秒中催促下，给我们送来了一个超级大礼包：

图18：王晨星在读秒中一时不知道下哪了，于是决定白94拐吃打个将。

估计王晨星认为白94是先手，因为下一手白A位提不仅有一定实地价值，还使的右下白大块净活，所以一般情况下，黑棋需要在B位提白三角一子。

可是现局面下，王晨星低估了黑棋在C位断的严厉性。
黑下一手轮我下，我第一感就将目光锁定在白棋唯一的破绽——C位断点上：

图19：王晨星白94这步棋刚落下，我就感觉到白棋出现了破绽。
但30秒读秒很快，我一下子还未完全算清黑97断上去后是什么结果，但我能感觉到，这是一个好机会。
围棋对弈，机会往往转瞬即逝，所以我虽然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但还是决定与白棋拼了！这样就算输了也无憾。
于是我下出了黑95长，这是一步先手，白96必须得跟着应（不然黑A位断太严厉了）。
而芮老与我真的很有默契，她一看到我黑95长，就知道我准备干吗了。

她毫不犹豫地下出了黑97断。我想此时王晨星内心一定很后悔白94这步二路拐吃吧。
黑97断非常严厉！

此招一出后，虽然当初白94留有B位提黑三角一子活棋的手段，但现在白棋面临三角五子和圆圈大块无法两全的可能：
A位有颗黑子

图20：黑97（黑三角）断的时候，白1单提，先把右下白圆圈大块做活，是一种冷静的选择。
这样虽然中央白三角五子看着危险（当初左下黑圆圈两颗子发挥了作用），但黑棋面临B、C、D三种攻杀白五子的下法可选，到底选哪一种好？实战中我一时没看清。
如此一切都还难说。

除了白1提，白还有B位虎和D位打吃的选择，那样棋局也是很复杂。

实战白下一手轮王晨星下，她在读秒中，面对黑97断的严厉手法，显然有些慌乱了：

图21：王晨星没有在B位提先做活一块，而是白98冲，这样黑99一贴后，白不仅要处理中央气紧的白三角五子，还要兼顾右下还未安定的白圆圈大块，显然无法两全。

芈昱廷虽然力量大，但也没有办法，只好白100继续扳，保右下白大块安全。
这样芮老黑101就可将中央白三角五子棋筋给吃了。我们在右下战役的拼搏，取得了梦幻般的战果。

白棋这五颗棋筋价值太大了！
不仅是本身10多目的实地价值，关键本来还生死不明的右边黑三角大块，现在彻底连通了；而中央黑圆圈两子棋筋也变厚了，这样一来，由于中央黑棋出现厚味，导致左边白方块阵势黯然失色。
而相比之下，当初白94（白A一子）几乎等于废了一手。

所以王晨星白94二路拐吃，可以说是本局的主要败因。
按理说白中央五子棋筋被吃，这棋总没悬念了吧？
还真不好说，由于混双比赛是四个人在下棋，所以一切皆有可能。

不过实战中，我的确也没有想到，后面还会出现新的波澜：

图22：这是数回合后的局面，棋局也进入了后半盘，现在我们的优势很明显。

芮老的棋，甭管优势多大，招法依然凶狠，就像这步黑133打入，体现了她的围棋观。
当时我还有些担心，因为左下是白棋的势力圈，而黑三角两子还未安定，所以芮老下了黑133打入后，我在想，白棋在A位一带分断黑棋，进行缠绕攻击咋办？

王晨星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但她一时在攻守间难以下决断，因此白134打了一将，好将这个关键抉择留给芈昱廷来选。

芈昱廷也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白136尖着护角算了。
我觉得芈昱廷肯定很想在A位分断黑棋，但他应该担心黑棋下一手在C位侵入白角，而由于中央黑棋随时有B位扳的手段，白棋并不好大吃下方黑三角两子。
这样一来，芮老黑133打入还赚便宜了。
这时我已经看清，黑棋只需要简单定型，即可稳稳获胜：

图23：黑1至黑5，通过靠压的方式，迅速定型下厚，这样左下黑三角一子和黑圆圈两子顺利连络，并且黑棋今后在A位还能围出不少实地。
至于帮白棋左上下厚，那就没有什么关系了，一来左上白空有黑棋B位跳入的手段，本来漏着风，二来现在黑棋领先很多，将自己下厚即可，没必要节外生枝。

如此黑棋将简明乐胜。
正当我以为芮老会很开心的下黑1靠压时，芮老下一手却让我大吃一惊：

图24：芮老可能是杀得兴起，她下一手不是我预料之中的A位靠压，而是黑137打入。

当时我人就懵了，我怎么都没想到芮老会从这里打入。
因为黑137打入本身就有风险，毕竟在左下白三角势力范围内，黑三角和黑圆圈两子都还没处理好，却又生出黑137这颗孤棋，直感上行棋过分了。

而且黑137打入之处并无多少利益，因为左上白方块阵势本来就漏着风（黑随时可B位跳入），成不了多少空。
而更重要的是，此时黑棋形势大优，对手正愁没地儿找事，现在黑棋主动在一个利益不大之处挑起无把握的战斗，这正中对手下怀。况且30秒一步，根本无暇细想，一旦战火蔓延开来，这棋就完全看不清了。

果然，黑137落下后，对面两位棋手突然兴奋了起来，王晨星几乎秒下白138小尖。这时候对于他们来说，棋局越乱，就越欢迎！

下一手该我下了，我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毕竟本可乐胜的棋有可能要变乱，所以我需要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
短暂的调整后，我告诉自己，现在不是沉迷于过往的时候，而是应该冷静下来面对当下的问题。
我大概预估了一下，发现要真乱战起来，还是没有把握，况且对面坐的两位都是乱战高手。
因此我现在要思考的，是如何避免乱战，而且还要通过我的招法，给芮老释放一个信号，就这里不是战斗之处，让她不要在战略方向上越陷越深。
于是我下一手选择了：

图25：此时正常来说，既然打入了，白138小尖封锁后，黑棋是要在A位点求联络做活的。
但我觉得此局面的重点不是左上而是左下，所以我下出了黑139冲。
此手看着是要跟白棋作战，其实意在弃子转身：

图26：黑B位冲的时候，白1扳是第一感，对此我准备黑2断上去，看着白5退之后，黑AB两子不保，但我就是准备将这两子弃掉，黑6、8刺了一跳后，虽然局部黑两子与白四子对杀气不够，但是黑棋通过弃子，达到了将战略重心转移到左下的目的。

只要左下黑三角和黑圆圈两子不被白棋鲸吞，这棋黑棋怎么都输不出去。
至于左边让白棋成些空，那都是小问题，况且黑C位跳后，白空还成不大。
这是我的算盘，意在扭转战略方向。
但接我下一手的芈昱廷，显然洞察到我的意图：

图27：芈昱廷白140靠是好手，其目的就是不让我轻易转身。

我若再A位扳，白B位挖后，黑棋无法形成有效的弃子整形。
芮老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应对白140，于是黑141三路点，对此王晨星白142挡住必然。

这时候我黑143外扳成了关键一手。
这步棋若直接C位尖渡过的话，让白棋在D位一扳，左下黑三角三子就有被鲸吞的可能。实战我黑143外板是先手，有了这下先手后，就大大缓解了白D位的严厉性。
而更关键的是，芮老局后告诉我，她当时还动着白三角大龙的脑筋呢，而我这黑143外扳，就等于向她释放了一个信号，那就是现在黑棋无需想着弄白棋，而只需防守，确保自身无碍，即可简明获胜。

围棋也叫手谈，而混双赛不仅是要跟对手手谈，两位搭档之间也有手谈，就像这黑143一落在棋盘上，虽然我没有说话，但芮老立刻就明白了我心中所想，她战略方向也随之调整，与我一致了。
混双赛最怕的情景，就是两人的战略方向不同，并且持续各行其事。幸亏芮老及时洞察了我的用意，避免了被逆转的可能性。
可以说，芮老丰富的经验以及对围棋深刻的理解，在此刻起了关键作用。
图28：实战黑143扳是先手，白144必须粘，这样芮老黑145尖着渡过后，白B位的严厉手段得到缓解。

王晨星白146是打将，接下来芈昱廷白148挖，意在防黑A位断吃白三角五子。这步棋正常来说没什么问题，但此时白棋明显劣势的情况下，我认为芈昱廷白148错失了最后争胜的可能：

图29：若换做我来下的话，白148只能先白1断了再说，虽然上方白三角五子价值不小，但白棋必须先对左下黑三角三子下手，不追究这三颗子的薄味来获取大的利益，是无法争胜的。
虽然白1断后，白棋不行的概率还是很大，但至少这样能给对手压力，让他有犯错的可能性。
实战芈昱廷白148（A位挖）落了后手，左下让黑棋先动手，白棋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图30：芮老棋是真狠，黑149还要先手长一下，对此白150跳也是无奈，不然黑A位一打后C位断很严厉。
这样我终于如愿以偿的抢到了黑151跳，左下黑三角三子终于连络了！

我一直悬着的心也落地了。
黑三角三子连络，白棋就没有争胜的可能了，所以芈昱廷/王晨星组合下了几个回合后就认输了。

真是惊险又精彩的一局！

故事讲完了，其实大家通过我的分享，也大概了解了棋手们在混双赛时的内心世界。

我觉得相对于1对1的单打独斗，混双赛更强调棋手对围棋战略层面上的理解以及阅读比赛的能力。
因为单打独斗时，战略层面虽然重要，但棋手在实战中首先要解决的，还是当下战术层面的对抗，这背后就涉及到对计算精度和深度的高标准和高要求。若解决不了眼前的战术问题，那再好的大局观和战略意识，都是空中楼阁——白搭。
但混双赛就不一样了，由于是四个人在下棋，原本两人之间需直面的战术对抗问题，现在被四个人分工了。因此分摊下来，对个人在计算精度和深度的难度要求减少了。
而因为是四个人在下一盘棋，因此战略层面以及阅读比赛能力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
你能否从搭档的招法中，解读出其背后的用意？
搭档下出问题手后，你是将不满的情绪流露出来，还是用冷静自信的神态给予搭档鼓励？

在错综复杂的局势中，你如何引领搭档走向正确的战略方向？
搭档出现战略方向错误时，你如何能以最小的损失将其带回来？

你又如何能洞察对面两位对手的意图，加以利用并制造他们之间配合上的失误和混乱？
你如何利用对面两位棋手在水平上的高低差，在对局中根据具体情况进行针对性的应对？

以上这些技术占比不大，却实实在在影响着棋局走向的因素，成了左右混双赛结果的关键。
这背后，是需要当局者对围棋、对比赛、对人有深刻的理解。
那么这时候，往往年长者的优势就得到了体现和发挥，这也是我和芮老能下出高质量的棋局并且最终夺冠的关键原因。
当然从技术层面上说，芮老师精于局部战斗，招法偏凶狠，而我则更擅长对全局战略的把握，因此我们配合得好的话，就会在技术层面上也形成互补。
但这也得建立在双方在对局时能相互心领神会，不然非但形成不了互补，还很可能一个走攻击路线，一个走防守路线，两人下两盘棋。
最后，我想说最重要的是，芮老热爱围棋的精神，激励并感染了我。三天8盘高强度高对抗的比赛，对我来说在体力上是个挑战。

第一天三盘下完后，我其实就很累了，晚上睡眠也不好。但是第二天看到比我还疲惫的芮老，一旦坐在棋盘前，就忘我的投入，那种气场，坐在她身边的我是最直接的感受者。此时年轻芮老20岁的我，实在没有理由说自己累了。
所以要没有坐在我身边的这位生动榜样，我恐怕无法在连续三天高强度的比赛对抗中，用意志力来保持专注和良好的竞技状态。
因此要感谢芮老！

这次全运会前，我和芮老从来没有搭档下过棋，夺冠后，我们俩都感叹相见恨晚！因为我们觉得相互搭档下棋时，仿佛遇到了知音，自己创作的琴声，对方都能听得懂。
所以很期待今后我和芮老还能有一起搭档比赛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