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乃伟不是一个特别能侃的人,加上她和先生江铸久的特殊经历,她似乎对记者存有一种抵触情绪。不过还好,这些在采访开始阶段出现的不信任感随着聊天时间的慢慢推移而被一点点撕破,到最后,她甚至会为自己嘴里蹦出的一两句“潮语”而开心地笑起来,显得特别的自然和放松。
芮乃伟在广州这几天,以阴天居多,鲜见阳光,然而在她内心,我们感觉到,事情正在发生积极的变化,也许这位漂泊的棋坛奇女子,离正式回归祖国的日子真的不远了。
当年学棋是为了留在城里
记者(以下简称“记”):11岁你才开始学棋,是不是有些晚?
芮乃伟(以下简称“芮”):如果放在现在,当然晚了。你看看现在中国有多少“90后”棋手,像宋容慧、李赫等,她们10岁出头水平就很高了。不过我们那个年代,竞争没有现在这么激烈。
记:听说当初你父亲让你学棋的主要目的是希望你能留在城里?
芮:那个年代的青年人都会经历上山下乡,如果机会不好,很可能就回不了城了。但要是你有一技之长,比如说围棋下得好,进了省队、国家队,你就可以不用上山下乡,而且能有白米饭吃,当时我父亲让我学棋的目的就是这么简单。
记:在你职业生涯前期,连拿了三届全国亚军,得了个“万年老二”的绰号……
芮:当时在一些无关紧要的比赛也经常赢她们,但一到关键比赛总是输,除了运气,还是自己的棋有些差距吧。
记:1986年你获得了自己的第一个全国冠军。
芮:那年全国个人赛之前,我刚刚打完中日擂台赛,连赢两盘后我输给了今村俊也。那场失利让我把所有包袱都放了下来,打个人赛时心里想,与今村俊也这么重要的比赛都输了,其他比赛输赢都无所谓了,结果我在个人赛上连赢了12盘,这和心态放松有关吧。
记:之后你连拿三届全国个人赛冠军,是否有否极泰来的感觉?
芮:当你跨过一道门槛后,前景自然也就光明了。
“三峡事件”改变了我的人生
记:从1986年开始,即使是对男棋手,你的胜率也挺高。
芮:1985年的新体育杯上,我赢了聂卫平,刚开始赢男棋手还感觉有些不太自在,后来和男棋手下得多了,输输赢赢也就习惯了。
记:正当你事业蒸蒸日上时,却发生了“三峡事件”。
芮:可以说,“三峡事件”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我的人生道路。
记:当时是不是很不服气棋协对你的处罚?
芮:我觉得那次事件中,我顶多就是违反了队规队纪,但后来却被定性为“行为不检点”,一个年轻的女孩背着这样的包袱,当时真是觉得无路可走了。
记:后来罗建文老师发表了一篇文章,提起了这件事,说“为了保护芮乃伟与张璇,她们那时候做的一些事,我不能透露,说出来会影响她们的名誉”。
芮:我认为罗老师这样的说法,貌似保护我们,其实恰恰是损害了我们的名誉,因为我们除了在日本男棋手房间里下棋,其他什么都没做。
记:“三峡事件”后,你在全国段位赛上战胜孔祥明,成为世界上首位女子九段,对你是否一种安慰或鼓励?
芮: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要升段就是靠一盘一盘地赢下来,胜率达到一定程度,现在的段位赛还是这样。
记:后来是你主动申请离队的,这个决定是否有些草率?
芮:做出这个决定前,我也很矛盾,因为我实在舍不得围棋,舍不得国家队的环境。但“三峡事件”确实对我打击很大,那段时间我的心情很绝望,怎么也下不好棋。离队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当时水平和我差不多的男棋手,参加世界大赛的机会要比我多,我觉得很不公平,所以没有理由再呆下去了。
回归职业就像知青返城
记:为什么想到去日本?
芮:当时日本围棋水平最高,比赛又多,我想去日本下棋的机会会多一些。
记:可惜事与愿违,你没能成为日本棋院客座棋士,所以无法参加日本国内棋战。
芮:对一个职业棋手而言,没有比赛可打是痛苦的,所以我非常感激车敏洙大哥、感激韩国棋院,是他们让我可以重新回归职业棋士生活,可以不再流浪。
记:日本的几年生活,你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成为了吴清源老师的关门弟子。
芮: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吴清源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他既遥远又神圣,或许我一辈子也不可能见到他。要说拜吴老师为师,那简直就是我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后来美梦成真了。
记:师从吴清源后,感觉自己棋力是否提高了?
芮:那是自然,我觉得从吴老师那里获益最大的就是提高了境界。以前在国内的时候,我的布局特别不好。有人说我很顽强,其实换句话说,就是前半盘的形势不好了,后半盘只好努力寻找各种办法,把棋赢回来。顽强是好事,但老是顽强就说明前半盘有问题了。我从吴老师的布局理论和大局观中学到不少的东西。
记:知道自己成为韩国棋院客座棋士后,是什么感觉?
芮:无比激动,感觉就像知青回城。如果没有韩国棋院的接纳,我想我的围棋生涯就该挂掉了(笑)。
记:赴韩不到一年,你居然能拿下韩国分量极重的男子赛事头衔,而且赢的还是曹薰铉师徒。
芮:这首先得益于在吴清源老师那打下的基础,其次就是来韩国下棋后,我的心态和从前不一样了,以前输了棋感觉就是世界末日,简直活不下去了,而赢了棋就高兴得有些得意忘形。在经历过那段漫长的想下棋却下不着棋的痛苦日子后,面对胜负,我不再大喜大悲。除此之外我还有一点与过去不同,以前我输了棋,痛苦得恨不得马上忘掉。而现在,输了棋我不回避,一定要找出原因。这一点,我是跟李昌镐学的。在韩国,大家都知道如果李昌镐在重大比赛中输了棋,那他一定会认真地复盘。
最希望代表中国出战
记:1993年,中国举办了首届世界女子围棋赛,那次比赛你最终夺冠,不过身份却是旅日棋手。
芮:那次比赛我是自费参加,在参赛手册上我看到我的名字后加了“旅日”二字,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很想跟杨晖、丰芸她们一样,名字后面是中国。因为不管在哪里,我都是中国人,都是中国棋手,我最希望代表的就是中国出战。
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与中国棋协的恩怨应该是彻底化解了,否则棋协也不会邀请你参加广州亚运会中国围棋队内选拔。
芮:那些在特定年代发生的特定事情早已过去了,即使当年那些为难过我的人,现在在我看来,他们依然是我的前辈和老师。
记:今年是围棋首次被列为亚运项目,如果能参赛,一定有不一样的意义。
芮:如果中国棋协真的邀请我参加亚运选拔赛,我会非常高兴,不过现在中国女子围棋水平很高,即使我参加选拔,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记:你觉得中日韩三国女子围棋目前呈现一种怎样的格局?
芮:日本稍弱些,中国与韩国水平应该差不多。不过相比韩国,中国女子围棋在年龄上有优势。